*()内為閩南語註解。。如有不便,還請多多包含
阿樂是個毒販,從十八嵗那一年開始就在泰國合艾和馬來西亞巴東步刹兩地幹起運毒的勾當,他本來只打算幹個兩三年就金盆洗手,但上面的老大可不讓他說了就算,正所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如果阿樂真的不顧一切退出這個圈子的話,換來的。。搞不好就是殺身之禍。。。
就這樣。。阿樂又繼續當了六年的毒販。。
阿樂的運氣很好,他的運毒行當似乎從來不曾出過差錯,但老天是有眼的,做錯事情就一定得要付出代價,就在他二十四嵗的那一年,因爲毒品交易上的問題,他與泰國方面的本土黑幫起了很大的衝突。。
爲了除掉阿樂這口眼中釘,阿樂的對頭人決定在他運毒過境的時候向海關通風報信。結果並無意外,阿樂在走小路進入馬來西亞國境的途中被當場逮捕。海關在他車上搜出了將近一公斤的海洛因,根據泰國的法律,阿樂將會被起訴並且宣判死刑。。。。
但阿樂有一對愛他的父母,爲了救自己這個不成材的兒子。。他的父母傾盡了家財疏通上下,到最後,阿樂才由死刑改判為十六年的有期徒刑。。
但自從阿樂入獄以後,就從來沒人再來看過他。。。
眼看別的犯人三五不時就有人來探監,而且還送來各種各樣好吃好用的,阿樂看見就覺得心裏不痛快,於是他也給父母寫信,讓他們來,也不爲好吃好用的,就是想他們。 。。
可是無論阿樂往家裏寫了多少封信,父母的回音卻總是如同石沈大海一樣,就這樣月復一月,慢慢的阿樂也開始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已經萬萬全全的被自己的父母給抛棄了。。。。。
傷心和絕望之余,他又寫了一封信回家,說是如果父母如果再不來,他們將永遠失去他這個兒子。這可不是單純的說說氣話,早在兩個月前,幾個重刑犯就開始遊說他一起越獄,當時他還因爲還牽挂著父母,所以一直都下不了決心,可現在反正已是孤身一人,好與不好大多也沒有人會再去關心。。有所謂赤條條無牽挂,此時此刻的阿樂,早已經把生死置諸度外。。。
就這樣經過了兩個月的秘密策劃,阿樂與他的同夥們終于決定了逃獄的正式時間。。
轉眼就到了逃獄的前一個晚上,爲了確定路綫,阿樂再次和他那幾個同夥聚在一起做最後的檢討,正當談到重點的時候,獄卒卻忽然喊起了他的名字:“洪偉樂,有人來看你!”
阿樂心裏嘀咕。。“會是誰呢??。。大概是那些白癡輔導員吧”
可阿樂的預測卻是完全不對的,當他踏入探監室的的那一刻。。。阿樂整個人呆了,來看他的人竟然是媽媽!!!
一年不見,媽媽的樣子已經蒼老了許多。才五十開外的人,頭發卻全都白了,瘦小的腰身彎得像蝦米一樣,衣服鬆跨跨的,一雙鞋竟然還破了個大洞,鞋面上盡是汙垢和血迹,而且身旁還放著兩只已經脫色的大塑料袋,仿佛就像是難民一樣,看見這一幕。。阿樂的心簡直就像被撕碎了一樣。。
痛苦,內疚,無奈。。
兩母子兩就這樣對視著,沒等阿樂開口,媽媽渾濁的眼淚就流了下來,她邊擦眼淚,邊慢慢的說:
“小樂,信我收到了,你就別怪阿母太狠心,實在是抽不開身啊,你老爸。。又病了,偶(我)又要服侍他,再說路又遠,阿母實在是。。。。”
說到這裡,阿樂已是淚流滿面。。。媽媽的每一句話,就像是刀子一樣,一下一下的往他心裏捅。。
“阿母。。邁個講了(不要再説了),都是我不好,不聽話,才會害你們受罪。。”
就當兩母子泣不成聲的時候,指導員靜靜的端來了一大碗熱氣騰騰的米粉湯,然後熱情的用他那一口濃濃的泰國式福建話對著洪媽媽說道:
“老人家,你邁哭先(你先別哭),吃口面再談。。。”
洪媽媽趕緊站起身,手在衣服上使勁的擦著:
“歹勢啦,歹勢啦,個袂麻煩你送米粉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還要麻煩你送米粉來)。。。”
指導員把碗塞到了老人家的手中,笑著說:“袂要緊啦(沒關係的),偶阿母(我媽媽)也就您這個歲數了,老母吃仔(兒子)一碗面難道還不應該嗎?”
看見指導員的一番好意,洪媽媽也不再說話,她留著感激的眼淚,拿起筷子“呼嚕呼嚕”的就吃了起來,她吃得好快,仿佛就像是多天沒吃飯了一樣。。。。
等媽媽吃完了,阿樂看著她那露出來在鞋面上又紅又腫、裂了許多血口的腳趾,忍不住問:
“阿母,你的鞋子是安抓款(爲什麽)會破了,而且還留血?”
還沒等媽媽回答,指導員就冷冷地接過了話:“是行路(步行)來的,鞋早就磨破了。”
“步行????”阿樂的心當場就像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
阿樂內疚的慢慢蹲下身,輕輕撫著那雙不成形的腳:“阿母,你怎麽不坐車啊?從車站到這裏至少有三公裏的路程,而且很長一段還是斜坡路。。你怎麽不換雙鞋啊?”
媽媽縮起腳,裝著不在意的樣子撫著阿樂的頭輕輕說道:
“坐舎米(什麽)車啦,行路未歹啊(走路不錯啊)。。唉,這幾個月一直下雨,厝裏(家裏)芒果園的果樹都快死翹翹了(死光了),還有你爸。。。看醫生。。開(花)了好多錢。。。你爸如果身體好的話,我們早就來看你了,我們想你都快想死了。。。”
指導員聼在一旁,不知怎麽的眼睛也開始紅了起來。。爲了讓他們母子更多的空間相聚,他擦了擦眼淚,悄悄的就從探監室裏退了出去。。。
阿樂低著頭問:“阿爸的身體有卡好嗎(阿爸的身子好些了嗎)?”
本來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可阿樂等了老半天還是不見媽媽的回答,他擡頭想再問,卻發現媽媽正在擦眼淚,雖然一眼就看得穿洪媽媽心裏有些事,但她嘴裏還是平靜的對阿樂說:
“眼睛好痠,人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哦。。你問你爸?噢,他也快好了。。他讓我告訴你,別牽挂他,要好好改過自新。。。。”
兩母子說著說著,探監的時間也快結束了。。。
指導員默默的走了進來,手裏還抓著一大把泰銖。。。
“老人家,這是我們幾個看守人員的一點心意,給你搭計程車,您可不能再走路回去了,不然,阿樂還不心疼死啊!”
洪媽媽雙手直搖。。。
“安尼款袂通啦(這樣子不行啦),團仔還在你這邊(兒子還在你這裡),已夠你麻煩的了,我再要你們的錢,不是折我的壽嗎?”
指導員聲音顫抖著說:“做仔(兒子)的,不能讓你享福,反而讓你老人家擔驚受怕,讓您走幾公裏路來這兒,如果再這樣走回去,這個兒子還算是個人嗎?”
阿樂再也撐不住了,聲音嘶啞地喊道:“阿母!”就再也發不出聲音了,此時窗外也是泣聲一片,那是其他在室外勞作的犯人們所發出的。。。
這時,有個比較高層的獄警走進了探監室,故做輕松地說道:
“別哭了,媽媽來看團仔(兒子)是喜事啊,應該笑才對,讓我看看老人家你帶了什麽好吃的。” 他邊說邊拎起洪媽媽帶來的塑料袋就倒,洪媽媽來不及阻擋,袋裏的東西全都被倒了出來。頓時,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塑料袋裏倒出的,全是麵包、餅幹什麽的,四分五裂,硬如石頭,而且個個都快發霉了。不用說,這就是她一路上吃的東西。洪媽媽窘極了,雙手揪著衣角,喃喃的說:
“樂,別怪阿母做這些下衰(下作)的事,家裏實在是沒錢了,爲了救你,你阿爸把家當都賣光了。。。”
阿樂好像沒聽見似的,直勾勾地盯住第二只塑料袋裏倒出的東西,那是一個骨灰盅!他呆呆的問:“阿母,這是舎咪(什麽)?”
洪媽媽登時神色慌張了起來,她伸手要抱那個骨灰盒。。
“無。。。無舎咪啦(沒什麽啦)。。”
可阿樂卻像發瘋了一樣把骨灰盅搶了過來,渾身顫抖:“阿母,這是什麽?!”
洪媽媽的堅持終于到達了極限,她無力地跪倒在地板上,花白的頭髮劇烈的抖動著。好半天,她才吃力地說著:
“那是。。。你爸!爲了掙錢來救你和看你,他沒日沒夜地到處去求人,身子給累垮了。。。臨死前,伊卡偶講(他對我說)生前沒來看過你,心裏艱苦(難受),死後一定要我把他帶來。。看看他最疼愛的團仔(兒子)。。。讓他知道你過得還好。。。”
阿樂發出撕心裂肺的一聲長號:
“阿爸。。你的團仔(兒子)知錯了。。他會改的。。他真的會改的。。。”
接著就是“撲通”一聲的跪了下去,一個勁地往地上叩頭。。。。
“撲通、撲通。。。。”
也不知道叩了多久。。
只見探監室外黑壓壓的跪倒一片。。
整個監獄再也聼不見其他聲音。。留下的只有犯人們的痛哭聲。。
一陣一陣。。。
響徹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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