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九日馬來西亞時間淩晨三點正,一家位于巴生的制衣工廠懷疑因煤氣外洩而引起爆炸,基於厰内積存大量易燃物如布匹的關係,由爆炸所產生的火勢開始一發不可收拾。。。”
聼着耳邊字正腔圓的的新聞報告,日高集團縂執行員顧港生的臉上出現了一絲陰沉的笑容,他心裏在盤算,整整延誤了快三個月的沿海舊廠家收購行動,這次大概也就可以塵埃落定了。自從昨晚作出放火的決定以後,他的内心就再也沒有平靜下來的一刻。
看着電視銀幕裏的熊熊大火,一種不能言喻的罪惡感從他心裏點點升起。。
爲了克服内心的不安,他只能對着鏡子不停的自言自語。。。。
“爲了公司的利益,我耍一點手段是在所難免的。。。
況且我已經提出了最合理的價錢,若不是那個頑明不靈的劉廠長一直都不肯點頭簽約,我也不需要做到 這一步。。
既然已經做了。。我就不能後悔。。
不能後悔!!!”
也許是成就感戰勝了良心的關係,顧港生似乎開始走出了罪惡的陰影,他説服了自己,告訴自己他不是第一個干這種事的生意人,別人干的搞不好比他更加齷齪,更加殘忍,況且他也沒有傷及別人的性命,他只是解決了一家注定要被淘汰的無人工廠而已。。。
“對!!!就是僅此而已。。
劉老頭抱着買掉工廠的錢。。縂比抱着那間爛工廠好。。
我是在幫他。。是在做好事。。
我沒有必要内疚。。。因爲這從來都是對的。。呵呵呵呵”
伴隨着狂笑,顧港生打開了一瓶1984年產的拉爾菲紅酒,也不用杯子,對着喉嚨就是一陣牛飲。。
就正當他陶醉在自己世界裏的時候,電視裏的新聞播報卻再次把他拉囘熒幕前。。
“最新快訊,發生于二月十九日馬來西亞時間淩晨三點正的巴生地區意外大火事件,有了從消防署傳來的最新消息,根據現場執勤的消防人員指出,在經過災 場清理以後,發現了兩具初步斷定是被濃煙和大火導致死亡的母子屍體,經過工廠主人劉亞力的證實,兩名死者分別是來自印尼的縫紉女工阿玲娜以及其三嵗兒子依 斯干達阿莫,而兩人留在工廠過夜的原因是爲了替雇主看守一批新到的布料,消防隊長和在場警員都為這對母子的死感到惋惜,而災厰分析行動也正在逐步進行,隨 後的資料更新也會為大家報道,敬請密切留意下一節的午夜AEC快報”
聽到這則消息,顧港生的大腦登時一片空白,伴隨着突如其來的晴天霹靂,一滴滴的冷汗快速的浮現了在他的臉上。。。
“怎麽會這樣。。。靠。。。
明明不是說工廠裏沒人嗎。。。
那班人是怎麽辦事的。。
說了不能搞出人命。。。
那孩子才三嵗。。。才他媽的三嵗。。
還有那女人。。
我到底干了些什麽???
干了些什麽!!!”
極度的内疚和歇斯底里讓顧港生深陷了在軟塌塌的沙發中,顧港生在這一刻的感覺,仿佛就像是被人抽掉了骨頭一樣。他后悔找人去燒了那間工廠,无论是他被野心和金錢所诱惑还是他诱惑了野心和金錢,總之,無可挽回的錯誤早就在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萌芽了。。
他就像是一只在山林裏戰無不勝的吊睛白額虎,當他离开茂密的熱帶雨林进入食物豐富並且充滿誘惑的灌木林时,心中的貪婪早就讓他坠入了惡魔为他所準備 好的陷阱,而现在,就是以往所犯下的錯誤所到達收成的時候。無論是有心也好,無意也好,而事實上他確實是間接的把兩條活生生的無辜生命給送上了絕路,顧港 生可以游刃有餘地對付任何一個對手,但他卻沒有方法去面對電視裏才剛剛顯現的那對冤死母子的悲慘臉孔,他想説服自己那只是個意外的悲劇,但似乎他還不是一 個完全冷血和良心眠末的人,他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有多麽的殘忍,但他卻不能面對自己的雙手在一瞬間就粘上了兩條人命的事實,此時此刻,他能做的,就只有 瞪大他那一雙早已因爲恐懼而佈滿血絲的雙眼,盯着窗外的夜景,苦苦地思索着。。
思索着該如何讓自記平復那已經佔據了他心靈上每一寸角落的強烈罪惡感。。
伴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紅酒也一杯接着一杯的下肚,也許是因爲心情的關係,他那平日對酒質絕對有品酒師水準的舌頭,此刻竟然就會連口中喝着的是什麽滋味都早已分不清楚。。
但酒精的效用卻還是在的。。。逐漸放鬆的大腦讓他慢慢的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不知道警方掌握了多少案情,也許明天他們就會找上門來,他很清楚 自己多年打拼的事業很可能就會因爲這樣而付之一炬,但顧港生更清楚的是,以他現在的精神狀況,他根本就不可能冷靜的去處理公司的業務,而最重要的是。。他 始終根本面對不了自己。。
他想逃。。。想逃得遠遠的。。逃到一個他看不見也聼不見這一件悲劇的地方。。
他已沒有能力再想太多,恐懼讓他在這一瞬間就只有逃的欲望,顧港生顫抖着打開了他辦工桌下的保險箱,把裏面大概估計有七八萬美金的現款都塞到了公事 包裏,然後一手抄起了護照,再丟下了一封以出國治病為由的辭職信,他就這樣無聲無息地下了樓,攔住一輛計程車,一刻鐘後就在國際機場的大門前下了車,直奔 機票販賣處。
由於是採用落地玻璃窗的關係,機場大堂的早晨陽光十分充足,可在這個時候,顧港生卻完全沒有一絲的暖意,他只想隱藏在人群中,以免讓人看出他那因爲不安而還在抽搐的臉部神經。
以最快的數度,也不在意飛往何方,顧港生就這樣草率的在半小時内辦好了最快能起飛的航班機票和登入手續。
半小時以後,飛往緬甸仰光的飛機終于起飛了。顧港生趴在舷窗上目不轉睛地凝視着燈光繁密的吉隆坡,飛機繞了一个大圓圈之後進入了南中國海上空。他閉上眼睛,呆呆的聼憑兩顆淚珠爬出眼角滚下臉頰。。
“再见了。。我的家。。我的事業”
他心裏暗暗的說着。。。
鄰座的一个老人看了看顧港生,飽經風霜的臉上浮現出理解的微笑,他拍拍顧港生的肩膀,顧港生睜開眼睛,对老人笑了笑,然后又閉上眼睛,他無話可説。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本來以爲逃離馬來西亞後會得到内心安寧的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抛棄不下心中的罪惡包袱,此時此刻他能做的,就只有放任眼皮下的瞳孔隨着思緒的變化而不停的浮現出一幕幕觸目驚心的放火情景。。。
但這也是在所難免的,畢竟要在他眼皮底下過關的對象是那對冤死的母子。。。
一想到那場由自己所主使的大火,似乎那名受害的印尼母親就帶着滿滿的怨恨出现在他眼前。
一想起那無辜的三嵗小孩,他就对自己這个只能逃跑的膽小阴谋策划者充满了鄙視。
曾經在某一個年少輕狂的時候,顧港生就算拼着一世窮困也不会让自己去干這種無法無天的事。。。
但偏偏自己卻受不住名利的誘惑,一頭就往商界這個充滿了冷酷和謊言的世界裏衝,而這個世界也並沒有為他帶來更高尚的人格或者其他。他所得到的,就是 每當他衝前一步,良心的底綫就在一次的跨越一步。而往日的信念早就在他不停的出賣別人和淹沒良心裏慢慢的轉變成只是一個笑話,而且情況越演越烈,他甚至已 忘記了曾經所堅持的道德是非,在他的眼中,爲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任何不正當的手段都漸漸的變得理所當然。。
但就在今天這個時候,也許是命運的安排,他開始在這個離地八千英尺以上的冰冷長空,慢慢的為自己多年以來的所作所爲而感到羞恥。從昨晚以後他始終不 能説服自己接受現實,那對母子的身亡對他來説是一個夢魘,她們讓他覺得自己是不可寬恕的,而那一陣陣的悔恨,讓他感覺到頭部兩側的太陽穴正在猛烈地不停跳 動,而且跳動的力度越来越大,頭疼頭涨,顧港生滿腦子裏就像炸開了鍋的水。而在接下來的四小時飛行時間裏,顧港生的感覺就像是過了整整一年一樣,直到空姐 的廣播指出飛機會在十五分鐘以後下降,他才勉強的收拾起那有如黑洞一樣的無限自責,準備去迎接一個就連他自己也不曾確定的陌生國度,但這些問題對他來說都 已不太重要,他的目的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放逐自己,而到底在之後的人生裏會遇上些什麽,顧港生早就沒有太多的能力再去關心,他的靈魂已經受傷,並且不是一 個會隨着時間過去而淡化的傷,而他的罪孽。。。也無可例外會是永恒的。。。。
可要怎麽樣去取得救贖,顧港生卻是完全沒有頭緒的,他只能隨着飞机如同預告時間一樣準確地降落了在仰光國際机场。
過關的程序辦理得很流暢,顧港生完全沒有收到什麽意外的刁難就被草草放行。他獨自擠出人群,離開機場大堂,大堂外的陽光迎面而來,曬得他渾身通紅, 可能是因爲内疚的力量剝奪了他身體本能可以感受疼痛的義務權力,他似乎並沒有一絲避開的意圖,在這一個當下,他能感覺到的就只是麻木。。。
站在機場邊的計程車站,顧港生並沒有直奔市中心。在緬甸,顧港生还想好好的利用这段时间清理一下思路,一天一夜以来他几乎没有辦法去考虑过怎样才能 讓自己暫時安全的休息一下,他信奉”車到山前必有路”的古訓,但他也很清楚知道馬來西亞警方很可能會隨時查到自己身上,而周全的退路很明顯是必須的。而现 在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先到客棧去住下,然后找當地的黑市經紀人去僞造一本其他國籍的護照,以備必須真正逃亡時能派上用場。
“先生。。先生” 顧港生背後傳來一陣帶着濃濃緬泰式英文的男人聲音。。
他轉身一看,一個身材矮小的男人站在他眼前,這個男人穿着一身骯髒的卡其連身衣,手裏正拿着一部手機。這個男人不只是矮小,簡單一點因該說是迷你,是個侏儒。他大頭,五官有小兒麻痹症那種驚嚇的癡呆神情,矮小男人也不多說些什麽,一手就把手機塞在了顧港生的手裏。。。
“你的電話,先生,你的電話掉了,不是嗎??”
那的確是顧港生的手機,他馬上想到一定是在機場大堂穿梭的時候掉了,但他卻不清楚眼前這個矮小的男人是怎麽確定電話是他的。顧港生笑笑,露出寬慰而 吃驚的表情,而那矮小男人也一起列嘴而笑,臉上是令人溫暖和無可挑剔的誠懇,當他伸出雙手想要表達善意的時候,顧港生注意到了他的雙手指間滿是如同鴨蹼般 的手膜相連,看着眼前這個滿身缺陷的男人,他頓時就燃起了一股久違的同情心,但瞬息間他又改變了思緒,顧港生在心裏暗想。。。
“或許。。。我連被人同情資格都沒有。。
我又該怎麽去同情他。。
他的手雖然先天殘廢,但比起我這雙沾滿血腥的爛手。。
我實在更因該覺得羞愧。。更因該被人歧視。。”
顧港生沒有再多說話,他從口袋裏抽出一張一百美元面額的紙鈔遞給那個矮小男人,可那男人竟然像嚇壞了一樣立刻移動他的粗腿,笨拙的退後。。
“不要錢,佛祖說那是因該做的,先生,幫忙不要錢的,我叫普丹,歡迎光臨緬甸,願菩薩保佑你!”
他說完以後就小步跑開,遁入人行道的人群裏。。
看着他的離開,顧港生像愣了一樣只懂得無奈的站着,他这样站上许久,轻轻地嘆了一口气,然后點燃了一根煙,狠狠地抽了幾口。。。
他在心裏盤算,以往像他這樣的生意人在股市裏買空賣空,興風作浪的時候,導致經濟崩盤的後果通常都是由普丹這樣的善良窮人去承受,而顧港生他想不通 的是,爲什麽他自己以前就能對這些窮人們如此的殘忍呢??他到此時此刻才真正的明白,貧窮並不因該被恥笑和嫌棄,而像他曾經一般的爲富不仁,才是確確實實 因該被譴責的罪行。
顧港生不停的想,就不停的質問自己,可越是這樣,他的罪惡感就越發加深,漸漸的,殺死自己的念頭出現了在他腦海裏,他開始覺得。。自己或許已經沒有再活下去的理由。。
但也許是顧港生還沒有到達該死的地步,就在他思緒最混亂的時候,一把粗壯的男人聲音硬是活生生的把他扯回現實之中。。。
“先生。。去市區嗎。。你要去市區嗎??
我載你去。。只要五美元。。五美元就好”
顧港生看了看那個男人,搖了搖頭表示不要,經過剛剛的劇烈心靈踫撞以後,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到哪去了。。。。
“也許去流浪吧。。”
也不知爲何,他霎時間就有了這樣的一個念頭。。
念轉意動,顧港生隨即用手指了指那台屬於男人的藍色的舊款福士偉根。。。
“不需要了。。謝謝。。
但有一件事情需要你的幫忙。。”
那男人似乎看准了顧港生是個有錢的旅客,也不假思索,就趕緊操着一口破英語不停的點頭示意。。
“可以的。。先生。。任何事情。。先生”
顧港生點了點頭。。
“我想買你這台車。。一千美元。。買不買??”
那男人的英文程度也許真的不太好,但他聼懂了顧港生的意思,一千美元對緬甸人來説可算是一筆巨款,
尤其是在這個人均收入只有一百美元一個月的地方,他這台老車能買到這樣的高價,那簡直比中彩票還要更加不可思議。。
“好的先生。。。車賣你。。
但是要現款。。
現款你懂嗎。。先生??”
顧港生再次點了點頭,頃刻間就從公事包裏拿出了十張一百美元的現鈔,交到了男人的手上。這男人似乎並沒有看過如此多的美元,他一邊手忙腳亂的數錢,一邊不停的胡扯。。。
“謝謝你。。先生。。你可真有眼光。。
這台車現在已經正式屬於你的了。。
哈哈。。這真的是一台好車。。
我開了二十多年都從來不需要去修理。。
先生。。你隨後就會知道它有多麽的棒了。。呵呵”
但無論他說得多麽的賣力和美妙,顧港生卻完全沒有一丁點聼進去的意思,當他拿到了鑰匙以後,就連話也不多說一句就跳到了車廂裏面,隨即用最快的速度發動引擎,猛踩油門絕塵而去。。。
顧港生不是個笨蛋,他也很清楚的知道這台車絕對不值這個價錢,但爲了不讓自己因爲内疚而失去思考的能力,他只能無奈的作出了離開人群的決定,而至於要開往哪個地方,顧港生卻完全沒有一個明確的方向,他只想要無邊無際的流浪,而之後該怎麽樣,他不再去想,也不敢去想。。。
現在的顧港生,但觉他唯一心愿,就是不停的逃。。。
只要自己還活着,他什麽也不計較,只要活着就好。。。
可車的引擎卻似乎不如那男人說的那般結實,在大約行走了兩小時之後,引擎所發出的聲音已經開始發出警報,而車子也只能勉強地繼續開動。在無其他可行 的辦法之下,顧港生決定要找一家修車行來解決目前的問題,但一路走來,他能看見的,除了渺無人煙的山區,還是渺無人煙的山區,走着走着,窗外的天色也已經 漸漸的暗了下來。。
看着一望無際的爛泥公路,顧港生心裏正無奈的發着牢騷。。
仰光那麽熱鬧,何以此地杳無人聲?是人人都躲着,不願意牽涉到他人的恩怨情仇之中嗎?
一片黑。不見天,不見地,不見人。
顧港生只能在車頭的玻璃上,見到自己焦灼的、頽廢的人影。
他的人影。。。讓他回到了久遠的過去。。
他也曾經有过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日子啊。一切都懵懂,笑得很純、很甜、很清秀。十四嵗?还是十五嵗?那時他還在念初中,不通人事,只與其他同學天 天戲耍,在家學習彈吉他唱歌,有的學吉他,有的學打鼓,清清白白的幾個少年郎,老師調教着,唱些經典的民謠,似是而非,輕唱擅口。。
那時候,他連一毛錢也未曾賺過。那真是一段天真美好的日子呀!
可爲什麽他要長大?
爲什麽他要踏上這條不歸路呢?
做人真是難!
顧港生在車廂中,凄楚地向着黑沉沉的天地惨呼:
“我什麽都不要記得!你們放過我!我不想害死你們的。。
我不想的啊!!!!!”
車廂中忽起一陣陰涼的風,不知原由,風乍起,顧港生的思緒像書本一樣,一頁、一頁、一頁,開始漫舞紛飛。。。
一頁、一頁、一頁。。。
這些木刻的字,一如古代的符咒,越舞越亂,一頁接著一頁,封悬在四周的玻璃上,看不見前景。
顧港生只覺得他被過去的記憶苦苦纏繞,無法擺脫。
霎那間,那對母子出現了在他眼前,她們似魔鬼的指爪,要抓住他!
他伸出手來,左右上下地狂撥開去。。。
“不要,不要,不要!
我什麽都不要記得!
你們不要逼我。。
我真的不想殺你們的!!”
顧港生已經完全進入一個瘋狂的精神狀態,他的雙手裏開了方向盤,但腳卻不停的一直猛踩油門,直到他再次清醒並且看得到路況的時候,車子已經疾駛到了懸崖邊,他想刹車,但速度已完全不受控制,只見轟然一閃,眼前一黑,顧港生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之後過了許久許久,顧港生才從一陣熏香的包圍之中慢慢恢復了知覺,他奮力的想打開雙眼,但是卻始終無能爲力,在一片漆黑之中,他感覺到全身就好像被 撕裂了一樣,那種疼痛,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仿佛就猶如全身正在被攪拌一樣,他甚至沒有辦法移動身上的一寸皮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盡全力以發出那一丁 點的微弱聲音。。
“請張開嘴。。”
突然間有人要求道。
顧港生很想看看身邊的究竟是誰,但卻因爲眼皮已被乾掉的血液粘成一塊的關係,他始終睜不開雙眼。
“你得吃葯,先生!你得吃葯”
説話的人再次向顧港生解釋,他語氣堅決但和善,並且聼得出是個女的,但因爲此時的顧港生已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似乎很難向對方做出回應,而對方也可 能因爲知道他的傷極度需要藥物的緩和,所以只能把玻璃瓶頸抵着他的嘴和牙讓上下唇分開,讓水流進他的口腔裏。可能是渴了太久的關係,顧港生迅速的把水吞 下,以減輕喉嚨裏那有如火燒般的刺痛,他感覺到有人用手指把兩顆藥片塞進他嘴裏,然後再讓他喝水,直到他被水嗆到,水從鼻子裏咳了出來,對方才立刻停止餵 水的動作,然後以一種很溫柔的語氣向他說道。。。
“你剛剛吃的是抗生素和鎮靜劑,待會就會睡着的了,你有多處骨折和發炎,但願這些藥物能幫得上忙。。”
聼完這些話後,顧港生突然很想對這個救了他的人說聲謝謝,但卻和之前一樣,他只能發出一些非常微弱的聲音。對方見狀,連忙抓緊他那包紮着石膏和紗布的左手,輕聲説道。。
“不急。。有什麽等你身體能適應以後再説。。
哦。。對了。。忘了介紹我自己。。
我叫素淩,是緬甸華僑,姓黃。。
現在暫且不多說。。
等你醒了以後我們再好好的談談。。
你先休息吧。。先生”
雖然思緒已經逐漸迷糊,但顧港生還是在心裏默念了無數遍的謝謝,直到他所服下的藥物開始產生效力之後,滿身是傷的他才逐漸的從麻木恍惚中進入了睡眠狀態。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顧港生才從一陣涼風之中清醒了過來,和上一次不一樣,可能是眼睛裏的血塊早已在睡覺的時候就被清洗過了,所以這次他很順利的就打開了雙眼。當他能看清楚眼前事物的時候,一個矮小的男人扶着他,把他的上半身撐直,餵他喝水和吃粥。。。
“先生。。你感覺好點嗎??”
身邊的那個男人一邊掃着他的背,一邊輕聲的問道。。
顧港生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只是貪婪的在吸收着粥水和打量着這個正在照顧他的人。。。
他感覺自己似乎是認識對方的,但卻又怎麽樣都想不起來,直到他喝完水以後對方想收起杯子而伸出肉膜相連的一雙手掌的那一刻,他才意識到眼前的人其實就是前天下午匆匆忙忙想把手機還給他的侏儒普丹。
看着眼前那誠懇地微笑,顧港生皺着眉頭,忍着的身體的痛楚,小聲的向眼前的好心人問到。。
“你是普丹???
是你救了我的嗎。。我記得我和車子都衝下了山崖。。
你怎麽會救了我??”
眼見傷痕累累的顧港生竟然還記得自己,普丹頓時覺得異常感動,他微笑着回答顧港生。。
“先生,很高興你還記得我。。沒錯,我是普丹。。
也是發現你被卡在山腰的人。。
但救了你卻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
我們整條村的人都出過力。。
尤其是我表妹素淩。。。她是這條村的醫生。。
是她替你療傷的。。
哦。。。忘了和你說。。
這裡叫東莫村。。很安全的。。你完全可以安心的治傷。。
沒有人會來打擾你的。。”
可能是對方不太會説話,顧港生誤會了普丹認爲他在猜疑自己,急於澄清之下,他連忙撐起身體解釋道:
“哦。。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想了解事情的經過而已”
就正當顧港生想繼續説下去的時候,一個女人從外頭走進了屋子裏面,她眼睛很大,瓜子口臉,一頭長度直到肩膀的柔順黑髮,屬於美人胚子,並且一進來就打斷了顧港生的説話,對着顧普丹劈頭就問。。。。
“哥。。他情況怎樣。。有好點了嗎??”
未待普丹回答,顧港生就把話連了下去。。。
“謝謝你們的關心和救助,我還好。。
嗯。。忘了介紹我自己。。
我叫顧港生,馬來西亞人
想必你就是那個替我療傷的女醫生。。
普丹的表妹—素淩吧”
素淩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繼續回答顧港生的問題。。
“原來我表哥已經向你說過我了。。那就我不用再重復的介紹自己。。
有一件事我很好奇,顧先生你因該是游客吧。。
但遊客通常很少會自己開車的。。
而且。。還開到山區裏面來。。
我想。。。恕我冒昧。。顧先生你是否不止是單純爲了旅遊那麽簡單??”
顧港生望着素淩和普丹那充滿了真誠的雙眼,他曉得自己不因該向他們説謊,但他卻羞愧于說出自己到緬甸來的因由,在這種情況之下,顧港生唯有向他們坦白,説明有些事情他是必須隱瞞的。。
“對不起。。。我爲什麽來緬甸實在是不便説明。。
但我不打算欺騙你們,我確實是爲了逃避某些事情而來的。。
在出事之前,其實我只想開着車子到處閒晃,以暫時逃避我必須面對的現實。。
而其他的。。請原諒我沒有勇氣再説下去。。
就此打住。。謝謝你們”
說着說着,顧港生的眼淚開始留了出來,本來已經被疼痛所壓下的愧疚感,在一瞬間又再次的回到了他的内心,他在今時今日才真正的體會到,肉體的傷痛, 跟心靈的夢魘相比起來,原來竟是那麽的微不足道。也許是他的眼淚帶着懺悔的關係,素淩和普丹竟然也慢慢的有了些許的體會,他們也不再問些什麽,只是一人一 邊的握緊着顧港生的雙手,撫摸他的額頭,然後溫柔的向他耳語。。
“你什麽都不用説了。。
你的傷還很重。。需要一段時間來復原。。
我們不管你從前是什麽人。。曾經犯過什麽錯誤。。 但從今天開始。。
我們都不會再問。。
如果你願意的話。。
歡迎你加入我們的大家庭。。”
雖然兩人都表明不介意他的過去,但顧港生還是再次掉下了淚。。。
“再次謝謝你們。。可是。。。。
即使我很願意。。。
但我曾經闖下的禍。。。
恐怕我會不配。。”
這次普丹和素淩都沒有再多説話,突然,普丹把他那畸形的左手伸了出來,放在顧港生的臉上。那只是表示善意和安慰的動作,但卻似有神奇魔法般的觸動了 他的心。就在片刻之前,顧港生還是在連連嘆息的,可是在現在,他卻突然覺得異常清醒,慢慢的墮入回憶,想起他那已經過世的父母,想起他所犯過的罪行,還有 那一個個遭他背叛而永遠失去的女人。這說起來或許奇怪,甚至任何人都可能無法體會,但就在這一刻,他才真正的領會到,原來一直所失去的人生,其實。。都是 自己所一手造成的。。
他好想就在此刻彌補自己的的過錯,但體力的用盡使他再次感覺到困意,他咬緊着牙,面對着素淩和普丹的微笑,閉上眼,不再抗拒,讓自己沉沉睡去。
在過後的三個月裏,在素淩的細心照顧之下,顧港生的傷已經開始慢慢的逐漸康復,但真正值得慶幸的是,那一道道的骨折並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殘廢,在第 三個月裏,他甚至已經有能力自行活動而不必要在沒日沒夜的待在普丹那小木屋裏。或許這麽說吧,在顧港生康復以後,他的生活每天都是這樣開始的,先是來杯熱 茶或新鮮牛奶,然後梳洗,之後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跟村裏的男人們一起下田插秧,雖然他只是個新手,但他的工作速度卻一點都不比別人低,所以,農民們都很喜歡 他這個好幫手,但他們不知道,顧港生那麽賣力的原因其實也只是想把所有的精力都耗在田裏,以防止他那巨大的罪惡感會再次把他拖下萬丈深淵。。
但鄉村不是天堂,也不是可以贖罪的審判所,顧港生所背上的包袱,始終必須由他自己去化解,而讓他有機會覺悟的人,不是普丹,也不是別人,而是他已經 在無意中悄悄愛上的素淩。雖然說是普丹把他帶到村裏,但是,卻是素淩讓他有回到家的感覺。從顧港第一次來到這條村莊開始,他就已經發現了素淩在這條村莊的 超然地位,她是村裏唯一上過大學的人,也是村裏的唯一個醫生,但真正使到她備受尊崇的原因,卻是因爲她對這條村莊的愛,她不只愛人,她也把她的愛賦予所有 能在這片養育她長大的土地上所存在的任何東西,她替村民們治病,替他們打理衛生,有時候甚至還替村民們解決紛爭。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的話,她也是一個會令男 人們想一親芳澤的漂亮女人,但她的眼神和姿態也總是能很清楚地告訴人們,冒犯或者是想對她意圖不軌的人,都得隨時準備會失去上天的眷顧。而顧港生,也就是 被她這些一個個的處世智慧所深深吸引,就像是她有時會用她的披肩將走過門前的哭泣孩子攬在懷裏一樣,她也能夠很輕易的就將顧港生的過往攬在她生命的悲歡之 中,以至最後她的過往和未來都成爲了顧港生的全部。
而到底爲什麽是全部呢??事情的起點就必須從某一年農民們所舉行的豐收慶典之夜開始說起。
話説在舉行慶典的那一個晚上,幾乎所有人都放縱自己大吃大喝,喝得爛醉如泥,以至最後,只剩下顧港生,素淩和普丹三個人還能節制自己,保持清醒。於是,他們三個開始在寧靜的空氣之中聊起了自己的過去。。
可能是喝了點酒的關係,顧港生問的問題竟然開始尖銳。。。
“普丹。。。其實你有否怨恨過上天的不公平??。。
像你這麽一個善良平和的人。。卻竟然必須帶着先天的殘缺。。
我就不相信你不曾有過一絲不滿。。”
在聼完這個問題之後,普丹的臉上竟沒有出現一丁點的不快,他只是笑了一笑,緩緩的說出心裏的感受:
“朋友。。我念的書不多。。不懂得什麽大道理。。
但相信你也知道。。我是個信佛的人。。
我還記得我七嵗的那一年。。幾乎所有人都認爲我沒有念書的必要。。
但我很慶幸有一個愛我的母親。。。他不顧我爸的反對,硬是把我送到農村外的小學去念書。。
她希望我可以讀書識字。。將來可以自力更生。。
此外。。。我媽還讓我學會了如何去寬恕別人。。
她生前常常跟我說一句話。。
“一念超生,渡人渡己”
意思就是說。。其實簡簡單單的一個念頭轉變。。就能讓人對這個世界從新擁有希望
就像我的缺陷是天生的,我不能阻止別人去看不起我,但我不能看不起我自己。。
我要愛別人,就得先學會如何去愛自己,就像我媽媽愛我一樣,她永不對我說放棄。。
所以兄弟。。
你也不能對別人說放棄。。
其實我做人的宗旨就那麽簡單。。能幫忙別人的。。就盡量幫忙。。
正所謂“還人心願,就如還己心願”。。
而我的心願都能在自我實踐中實現。。那我還有什麽可以好怨恨的呢??。。
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謝謝你對我的關心。。
可我還是得冒昧的說一句。。
你還真的沒有那個為我擔心的必要。。
因爲我真的很快樂。。每一天都感到非常快樂。。
我的朋友。。我也真心希望你會快樂。。”
“但我還能嗎??”顧港生在心裏反問自己
他帶着一臉的無奈,回憶起自己多年來的過去,可無論他怎麽想,怎麽去努力解脫,那對冤死母子的映像,卻還總是那麽清晰的烙印在他心裏,雖然普丹告訴 他說只要還人心願,就如還己心願,但眼前的事實卻是他摧毀了一對母子的心願,他身上帶了兩條人命,那是顧港生一輩子都擺脫不了的一筆血債!!!
帶着一臉的悲哀和痛苦,顧港生愣愣的反問普丹。。
“還人心願,就如還己心願??
快樂???像我這樣的人還能再擁有這個權力嗎??”
看着顧港生那痛不欲生的閃爍眼神,就連不知就裏的普丹,都暗暗的為他流下了眼淚。。
正當大家都無言以對的時候,素淩終于開口發表了她一錘定音的意見。。
“港生,你明白生命嗎??
“什麽是生命??”顧港生搖搖頭表示不懂。。。
而素淩也沒有停頓,繼續發表她的想法。。
“你問生命”素淩和顏悅色的說,改鉉易側,“因爲你在思索死,你再考慮如果逼不得已你必須殺人,必須奪人性命,我說對了嗎??”
“對” 顧港生喃喃的說道。
素淩說得很對,但縈繞在顧港生心中的殺人念頭,和任何人都無關。他想殺的是一個早已滿身罪孽的人,那個人是正是他自己。。
“切記。。”素淩鍥而不捨,一手搭上顧港生的前臂,強調她要說的話。。。
“有時候,爲了對的理由,必須做不對的事,那是常常無可避免的,但重點在於,要確認理由是否對,在坦誠做了不對的事,在於不自欺,不自 認自己做了對的事情,那才是你眼前所必需認知的”
說完以後,素淩就不再繼續說些什麽,她只是用她那有如藍天般溫柔的雙眼,撫慰着顧港生那早已傷痕累累的人生。。
“爲了對的理由,必須做不對的事。。”顧港生在心裏咀嚼着素林的話,他試圖卸下圈在他心靈深處的荊冠,就像狗會咬拴住它的鐵鏈,他在默默的思索,他 這輩子實在干過太多不對的事,而籠統來説,幾乎都是出於不對的理由,就連他曾經干過的好事,也往往是受不對的理由所驅使,他想起了年幼時父母親的教誨,他 悔恨當初沒有選擇一條對的道路,以至現在鬱悶包圍了他,那是一種抑鬱而心存懷疑的感覺,而唯一可以甩掉這種感覺的方法,就是不再掩藏自己所犯下的罪孽。。
經過一輪矛盾的煎熬之後,顧港生點起了一根煙,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然後顫抖着表白。。
“我殺了人。。就在四個月前。。
一對離鄉背井的無辜母子。。
在我一個錯誤的決定之下喪失了生命。。
那雖然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是我親手做的。。
但卻是我可悲意志下的犧牲品。。
也就因爲這個原因。。我沒有辦法原諒我自己。。”
顧港生一面說,一面以一種近乎絕望的神情望着素淩,等待着素淩因爲鄙視而不在給予他安慰的後果。。
可素淩並沒有顯現出一絲驚訝或者絕望的感覺,她只是默默的拿起手巾,替顧港生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然後微微的説道。。
“港生。。。你可以的。。
至少。。你懂得懺悔。。
懂得反思自己。。也就等於你給了生命一個機會。。
老實說。。我並沒有任何資格去給你任何指示。。
但我希望你面對自己。。坦然去承受那些你曾經犯下的錯誤。。
你也許會因爲必須受罰而失去某些東西。。
但你卻很可能會因此而得到解脫,成爲一個不再一樣的顧港生。。
一個可以平靜面對自己的顧港生。。
我這樣說。。你明白嗎??”
“明白。。也許我因該為我自己的滿身罪孽干點什麽。。例如自首,接受法律的裁決”顧港生緊咬牙根,耐心的吐出答覆。。。
“這是你的最後決定嗎??”普丹柔聲問着。。
“是的。。我不再猶豫。。謝謝你們今晚的開導。。這也許會是我人生裏最重要的轉折點。。””顧港生再次堅定的回答。。
就在這一瞬間,普丹和素淩同時間的露出了一股贊許的神情,他們一起摟着顧港生那瘦削的身體,微笑着回應他的堅定。。
“想通了就好。。你會得到真正的自由的。。
還有。。。只要你幾時覺得你已經放下了。。
我們東莫村永遠都歡迎你。。”
“謝謝你們。。。” 顧港生在霎時間再次流出眼淚,直到這一夜之後,顧港生似乎尋回了他久違的寧靜,在恍恍惚惚飄蕩于竊竊私語之上而眼中滿是溫暖時,直到兩個完全沒有任何血緣 關係的家人括出懷抱安慰他時,顧港生才真真正正的看得見,他所加諸別人的痛苦,其實,就等同于自己變成什麽人,他感到痛楚,恐懼,愚蠢和覺悟自己不可原諒 的虛度生命,他突然理解到自己的内心有多麽的渴求,多麽的缺乏愛。最後, 他終于了解自己何其孤單。。
他想在謝謝之外再説些什麽來回應普丹和素淩,但他無法回應,顧港生的文化誤他太深,教了他所有一切不該教的東西,他因此不停的顫抖着。可心靈從來都 沒有文化之分,沒有國籍之分,沒有膚色,口音,生活方式之分。心靈永恒不變,心靈舉世皆同,當内心毅然開放卻背上滿懷悲傷之時,心靈不可能得到平靜,而此 時此刻,顧港生終于把一切都了然于心。
在那漫長的一夜之後,顧港生就像空氣一樣消失了在村莊裏,沒有人知道他去了那裏,只有那一晚曾參與聊天的兩人秘照不宣,他們的心裏都很清楚的知道, 顧港生易經在天亮之前就趕回了老家去負他應負的責任,雖然知道後果也許很嚴重,但他們並沒有阻止他,只是默默的祝福他,他們的祝福不形于表面,只是深藏心 底,訴諸行動,他們在等他,等待他的歸來,等待和這一個完全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親人,再次團聚,再次一起得到永恒的重生。
而在與普丹和素淩相隔了數萬公里之外的遙遠國度,已經自首的顧港生正在囚室裏接受他被判罰的鞭刑和六年牢刑,根據馬來西亞法律的規定,他必須被拴在 架子上接受鞭打,而顧港生自己本來也是充滿恐懼的,可是當鞭子落下在他身上時,他卻突然領悟了一個真諦,他發現即使鐐銬加身,一身血污,孤立無助,但他卻 恢復了自由之身,尤其是心靈上的自由,他可以選擇去痛恨拷打他的人,但他心裏卻沒有一絲的怨恨,顧港生自己知道,這聼起來也許幾乎不算是什麽,但在肉體上 承受着劇烈疼痛的當下,當鞭子和鐐銬是他唯一僅有的時候,他得到了内心那股解放所帶給他的無限希望。要逃避,還是面對,這抉擇足以決定他往後的一生際遇。
漸漸的,隨着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顧港生所服的刑期已接近結束,在監獄中度過的六年光陰裏,他認識了一個生命即將逝去的老人。老人的名字叫黃光,在 十八年前因販毒而被終生監禁,他告訴顧港生自己曾經在緬甸和一個華僑女人生下了一個女兒,可是因爲販毒事敗被警方圍剿的關係下,他就連女兒的出生都沒有辦 法參與,如今他已就快油盡燈枯,唯一的心願就是可以委託人把他死後的骨灰送回他女兒手上,顧港生見他如此淒涼,在瞬息間就想起了普丹曾經對他說過的那兩句 話。。“還人心願,就如還己心願”。。
決心重生爲人的顧港生,這一次不再有任何遲疑,他一口就答應了老人的要求。可老人能提供給顧港生的東西不多,他只有一張緬甸妻子的照片和一些他妻子 的簡短個人質料,比如說他妻子的名字叫方婷,今年因該已經六十五嵗,曾經住在仰光,但要在茫茫人海裏面尋找一個人,更詳盡的資料很明顯是必須的,而顧港生 也曾經嘗試想要在老人口中得知更多,可時間永遠都是不停歇的,在顧港生接受了委託的一個星期之後,老人就這樣默默的病逝在牢獄之中了。
由於老人生前曾經寫下意願書,所以獄方並沒有把他的遺體拿去下葬。他們在顧港生出獄的那一天,依照老人的意思把骨灰交給了他,而他也不負老人的期待,在離開監獄後的第二天,他就抱着別人的心願,再次回到那個讓他從此不再孤單的地方。
踏出機場之後,顧港生並沒有立刻跑到東莫村去,雖然他對素淩的牽挂已經強烈到無可復加,但他還是覺得有必要先完成老人的委託,他抱着骨灰,來到了仰光市政局,把手上僅有的資料交給了當地官員。
對於市政局能否成功查到他所需要的東西,顧港生其實並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從他第一天接受委託開始,他早就已經預計好這趟旅途將會是長遠的。但也許是 上天已接受了他的懺悔,在顧港生奔走了兩天以後,市政局方面傳來了消息,他們向顧港生表示,老人的妻子在二十年前就已經過世了,但憑着她的死亡資料,他們 已經成功的聯絡上了老人的女兒,而對方也確切的回應了會在最快的時間内趕來見顧港生。
也許是太過興奮的關係,顧港生甚至在趕往市政局的途中唱起了歌來,他就這樣懷着懺悔和改過的勇氣,一步一步的完成了別人的心願,但有一件事情卻是顧港生做夢都不會想到的,那就是他所要交托骨灰的人,竟然就是他日思夜想,想愛卻不敢去愛的素淩。。
當他們兩個在市政廳相遇的那一刻,顧港生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了幻覺,他們彼此相望,喜悅和驚訝在一瞬間就佔據了雙方的心靈,直到過了良久良久,素淩才壓下那股劇烈的震驚,緩緩的開口說道。。
“港生。。。你回來了。。”
“嗯。。我刑滿出獄了” 顧港生愣愣的回應素淩。。
“歡迎回到這裡。。我們都很想念你。。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素淩忍着激動,帶着顫抖的雙手摸了摸顧港生的肩膀。。
而在這一刻。。顧港生的臉上早已滿是喜悅的淚痕了。。
“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這幾年我對生命領悟了很多。。
我從不後悔自己接受了法律的制裁。。
雖然這並不代表從今以後我就可以洗清一身的罪孽。。
但至少。。。我得到了真正的平靜。。。
我記得你對我說過。。希望我可以真正的自由。。
很感謝你。。我現在已經可以面對我自己了。。
曾經犯下的錯誤。。我已沒有能力在去彌補。。
而如今我唯一能做的。。
就是努力的去幫每一個我有能力幫忙的人。。”
“我相信你。。”素淩點頭表示贊許,然後伸出雙手,捧過了她父親的骨灰盅,微微的呢喃。。
“我從沒見過他。。我是說我爸爸。。
也沒想過第一次見面竟然會是以這種形式。。
但姑勿論如何。。。謝謝你港生。。
在他離開我們以後。。我媽沒有一天不以淚洗臉。。
而如今你把他帶了回來。。。
我想。。已在天堂的我媽。。大概也就能真正的瞑目了。。”
“你媽和你爸都會瞑目的。。因爲他們有你這麽一個好女兒” 顧港生回拍素淩的肩膀,試圖安慰着她那波動的情緒。。
“哦。。我還好。。不用擔心” 素淩微笑着回應 “只是我這一輩子最疼的就是我媽。。她的心願就如同我的心願。。現在你還了我的心願。。我 又該怎麽報答你呢??”
“以身相許吧。。呵呵” 顧港生以開玩笑的手法回應素淩。。
不知是否素淩也對顧港生有些好感,頃刻間她的臉頰就紅了起來,爲了掩飾自己的變化,素淩也以半開玩笑的手法回答他。。
“看不出你還挺幽默的。。
想要我以身相許嗎??
那就要看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呵呵”
顧港生看着素淩那百般滋味的臉孔,想起了當年普丹曾經說過的一番話,也許是冥冥中自有注定,當年素淩曾奮力的解開他的心結,而如今他也在神推鬼使的情況下解開了素淩的心結,彼此之間的遭遇,早已不是筆墨言語可以形容。。
“還人心願,就如還己心願”
到了此時此刻。。顧港生終于完全明白了這一個道理。。
“別呆在那裏了。。走吧。。一起回東莫村” 素淩也不待他答話就牽起他的手往外走。。。
也不知是否是心靈相通,兩人竟然同時間在踏出市政局的那一刻彼此擁抱了在一起,他們的笑聲,一陣陣的飄散在空氣裏面,傳到了東莫村,傳到了恒古如斯的大海彼岸,傳到了無盡的長空。。。
沒有人知道他們以後會過得如何,但跨前一步,後退一步,擡起眼再度面對這世上的微笑,還是閉起眼逃離這世上的咆哮,那都是他們自己的抉擇。只要命運 的巨輪還繼續轉動,他們就會活着,即使一切的努力是那麽的微小,即使那只是浩瀚宇宙中的點點微塵,但只要他們熱切的去追求真理,上天就會眷顧他們,並且也 會原諒他們。。
因爲這就是人生。。。
無可置疑,貨真價實的點點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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