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保安員走了以後,一整個老屋便只剩下易南生自己一個人,他看了看手上的精工表,發現時間已經快接近黃昏了。隨意的喝了一罐雀巢咖啡之後,他帶起手套,便開始了他的研究工作。
首先第一個觀察的,是墻上的那些斑駁字畫,爲了能更仔細的看清它們,易南生決定用軟毛刷把上面的灰塵都給掃乾淨。在清理的過程中,他一次又一次的讚 嘆連 連,因爲每當他完成一幅畫的還原工作時,他就發現這些字畫竟然是一幅比一幅的更有價值,此外,他還在裏面發現了數量不小的名家真跡,其中有一幅只剩半張的 瘦金體字帖,竟然還是出自大書法家北宋末代皇帝—宋徽宗的手筆,易南生他心裏在想,如果此畫是原幅的話,那它的價格必然就是天文數字,只可惜它落在了 陳祖義這個海盜王的手上,弄得只剩下殘卷,而價格也已經大大的打了折扣,但對於學術研究方面來説的話,這些字畫,還真的就是一批無價之寶。
想到這裏時,他突然就有一種義憤難平的感覺,因爲這一切事都令人難以想得通!
首先,一個大海盜要那麽多字畫幹什麽?
第二,一個燒殺擄掠的惡人是沒有資格擁有這些藝術品的。
他越想越氣,甚至氣得一個人對著牆壁空喊爆粗。。
“死海盜。。。吊你老母的西啊。。。你是文化傳承的大罪人!!!”
而就在這時候,祠堂的大門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一陣響聲,本來還異常憤怒的他,頓時間就嚇了一大跳。。。
“不會那麽邪門吧??才罵了幾句髒話,這個死海盜就報仇來了??”這個想法讓他突然間心裏發毛。。
但和普通人比較起來的話,長期做野外研究的易南生,膽子還是會比較大一些,雖然有點害怕,但他還是保持了足夠的鎮定,慢慢的走向門欄,偷偷的看了一看。。。
他看到大門外,似乎像是站著一個人影
“靠。。” 小聲的罵了一句,易南生才轉開頭來,自言自語的抱怨著:“這個人,拍起門來來怎麽就一點聲 息都沒有?”
易南生那樣的埋怨,其實也只是爲了掩飾他心中的驚恐,他放打開了內門,就這樣一步一步地向外退了出。而爲什麽是退出去,而不是轉過身,向外走出去 呢??當 時,連他自己也根本未去想一想爲甚麽要這樣做,直到事後追想起來,易南生才發現那是因爲當時他的心中有著極度的恐懼,生怕屋子裏會有甚麽東突然撲向他背 後,令他無法預防之故,所以才會面對著屋子,向外退了出去的。
一直來到了接近大門的距離,易南生才轉過身去,頭也不回的奔向大門口。
他喘著氣,看到站在門外的是一個二十多歲上下的年輕女生。。
那女生的衣著很樸素,但神情卻很雍容,易南生一看到了那老婦人,便怔了一怔,有點不肯定地問道。。
“你。。是。。人嗎?”
那女生生氣得瞪了他一眼,反問道。。“難道我不是人嗎??”
“哦。。抱歉。。你知道的,荒山野嶺。。所以我才。。。” 易南生苦笑著回應她。。
看見他這個滑稽的樣子,女生不禁笑了出來。。
“真的給你氣死啦。。。
我叫紀婷嫣,今天下午陪你來的那個保安員是我爸爸。。
是他讓我來給你送晚飯的。。
那現在你的門是開還是不開??”
聽到這樣的答案,易南生瞬間就鬆了一口氣,而神態也立時不那麽緊張了,他一邊開門一邊抱歉的說:
“紀小姐,剛剛真的不好意思。。我人地生疏,是有點過分緊張了,有什麽冒犯,還請你多多見諒啊”
紀婷嫣看著易南生那一臉的不好意思,再加上他的聲聲道歉,心腸登時就軟了下來。。。
“也沒什麽冒不冒犯的。。畢竟大家都是陌生人” 她自顧自的搖了搖手上的鉄盒,側身就往內堂走去。。
易南生也沒再說些什麽,只是靜靜的跟在她旁邊,途中,他的雙眼就沒有停止過的去打量她。
夕陽下,她漆黑的長髮就像寶劍般的透著寒人的光芒,臉淒白得像雪,似乎沒有一點血色,易南生心裏在想,是淒豔的日落把她染成這樣??還是她一身的純 白連身 裙把她襯成這樣??這一點他雖然不得而知,但他卻注意到了她的衣服很薄,仿佛就像是某種絲織的布料一樣,在很久以前,易南生也曾經看過這種布料,但卻是在 博物館裏,如果他的記憶還正確的話,這因該就是中國元代有名的雪蠶絲。。
“你這樣看著我幹嘛??” 紀婷嫣似乎發現了他打量的目光,但臉上還是保持著一百分的莊重。。
可這一種神態看在易南生眼裏,卻使他越發感覺到這女生的氣質實在有點不太尋常,她那有如大家閨秀般的古典美,讓她看起來就像是不屬於人間一樣。。
“沒什麽。。只是你帶來的飯菜實在是香。。” 易南生借故扯開話題,把重點轉移到了飯菜上。。
紀婷嫣突然打斷了他的話頭,一邊打開裝晚餐的鉄盒,一邊淡淡的說道:
“看來你也餓了。。其他的不說。。先吃飯吧。。”
而易南生也真的是餓了,看著盒子裏的菜色,他只說了聲謝謝便開始吃了起來。。
“這是麻婆豆腐和辣子雞丁嗎??。。這可是四川名菜啊” 易南生狼吞虎咽的把食物塞進嘴裏,但口中卻還是不停的言語。。
“哦。。是的。。” 紀婷嫣點點頭示意,隨便的敷衍了幾句。。“我們家祖籍川西”
“真的!!” 易南生似乎表現得有點訝異,他放下了手上的筷子,以一種很認真的態度向紀婷嫣説明。。
“那可是個大發現。。你是我第一個在馬來西亞看過祖籍川西的人”
“這片土地上還有很多東西你是沒看過的。。” 紀婷嫣冷冷的回應他,似乎話中有話。。
易南生看出她臉上的不快,但仍然還是在臉上硬擠出笑容來。。“我是有點太激動了。。”
“不。。不” 紀婷嫣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有點過態
“是我失禮了。。” 她摸摸自己臉頰,顯得有些害羞,隨即就是一陣沈默。。
爲了打破僵局,易南生三兩口便把飯菜扒完,然後看著紀婷嫣那有如明月般的瞳仁,微笑著說。。
“我好像還沒正式介紹自己,我叫易南生,二十八嵗,是個研究東亞史的博士生。。”
“哦” 紀婷嫣沈默了一下 “我沒念書也沒工作,現在主要是幫我阿爸做點家務什麽的”
她把音量降低一些,但表現得很可悲,沒有保密的成分,似乎是爲了自己的學歷而感到卑微。。
這次輪到易南生緊張了,他覺得自己很可能就在剛剛傷害了一個女生的自尊。。
“那也沒什麽的。。人的品格比學歷更重要。。” 易南生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聼起來柔和,以便可以消除此 刻的尷尬。。
“哦。。不說這個了。。希望我的到來不會幹擾到你的工作” 紀婷嫣開始收斂自己的卑微,勉強的向著易南生微笑。。
“不會。。完全不會,我很榮幸能吃上你做的菜。。” 易南生誠懇的點點頭,懷著新的自信開始另一個話題
“今天下午我和你爸一起發現了一件怪事”
“怎麽樣的怪事啊??” 紀婷嫣有點好奇的問道。。
“説不清” 易南生搖頭表示無奈 “還是讓你你自己看看比較好。。”
說罷他便隨即站了起來,走向神壇的方向,抱起了下午才發現的那個怪鼓,拿到紀婷嫣的面前。。
紀婷嫣接過那個鼓,面帶憂傷之意,將之掂了掂,略看了一眼,然後便將它交回了易南生的手上,冷冷的說道。。。
“因該是古董吧。。不過我不太會欣賞”
在那一瞬間,雖然她説話的口吻突然變得異常冰冷,但透過她那熾熱和抗拒的目光來看的話,易南生似乎發現到了她是在壓抑自己的真實感情,或者這樣說,她很有可能是知道這個鼓的來歷的。
爲了證實自己的假想,易南生再次的把鼓推到了紀婷嫣身邊,指著另一面的那些不知名文字,說道:
“你再仔細看看。。”
他想再次看清楚她的自然反應。。。
可紀婷嫣卻依然緊綳著臉,瞪著易南天的眼睛,她的美貌完全浮現,眼神明亮如月,本來已經夠蒼白的臉孔此刻更是完全失去了血色,她以一種戒備的口吻淡淡的說道。。。
“你在懷疑我??。。是嗎??”
“不。。不是這樣的”
易南生急忙為自己的目的而辯解。。。
“不當它是古董。。就只當它是藝術品,純粹欣賞可以嗎。。”
也許可能是不由自主的本能反應,過了半響,紀婷嫣總算又勉強地望了一眼,然後伸出她那有如白玉般的手,緩緩的撫摸著鼓的表層皮面,仿佛就像是在撫摸嬰兒一樣,眼神盡是憐惜。。
“它很漂亮。。對吧??” 紀婷嫣本能的問了易南生這個問題。。
她的聲音帶著不知緣由的顫抖,雖然極力保持鎮定,但她臉上只透露出一種情緒,一種微妙而起落不定的恐懼。。。
“是的。。它確實很漂亮,而且極有可能是某個土族的祭祀法器,對於研究考古,歷史和人類學的人來説,它無疑是個珍寶”
易南生以一種學術角度來作答,期望可以平復她那忐忑不安的情緒。。
“哦。。是嗎??” 紀婷嫣幾乎是呆了一樣 “這就是你研究它的動機??”
易南生抿緊雙唇,徐徐的回應。。。“我想。。大概可以這麽說。。”
紀婷嫣向他苦笑了一下,然後不安的聳了聳肩膀,她似乎像是下定決心想要透漏些什麽。。
“你聼過一首叫[阿姐鼓]的西藏民謠嗎??” 她突然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
“哦。。好像沒聼過。。” 易南生有點不知所措,他認爲紀婷嫣是在迴避話題。。
可紀婷嫣並沒有理會他的感受,她只是幽幽的繼續著她的説話。。
“我唱給你聼。。聼完過後你就會明白的了。。”
“明白??” 易南生突然有點懷疑自己的聽力是否出現了問題。。
“你會明白的!” 紀婷嫣的回答非常迅速,幾乎是斬釘截鐵般的堅持。。
說罷,她就開始唱了起來。。
“我的阿姐從小不會說話
在我記事的那年離開了家
從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阿姐啊
一直想到阿姐那樣大
我突然間懂得了她
從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找阿姐啊
瑪尼堆前坐著一位老人
反反覆覆念著一句話
牟嘛呢嘛呢嘛呢叭叭牟
牟嘛呢嘛呢叭叭牟
我的阿姐從小不會說話
在我記事的那年離開了家
從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想阿姐啊
一直想到阿姐那樣大
我突然間懂得了她
從此我就天天天天的找阿姐啊
天邊傳來陣陣鼓聲
那是阿姐對我說話
牟嘛呢嘛呢嘛呢叭叭牟
牟嘛呢嘛呢叭叭牟
牟嘛呢嘛呢叭叭牟”
紀婷嫣是唱得那麽的投入,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她那如泣如訴的感情,卻已經完完全全的融入了歌裏面,她仿佛在呢喃一片寂寞的心事,以至整個世界就有如只剩下她自己一個人一樣,也許她曾經經歷過些什麽吧,也或許歌裏的阿姐就是她自己,可這個除了她之外,又有誰還能知道呢??
易南生也不知道,但在一陣有如天籟之音的歌聲前面,他也癡癡的醉了。從小到大,他聼過的音樂不下千首,但像這樣完全被穿透了心坎的,他還是頭一次遭 遇。也 許是紀婷嫣的歌聲感染了他,易南生在聼完歌的一瞬間突然感覺到了一陣莫名悲痛,那是一種猶如心在淌血的刺痛,多少年了,除了他爺爺過世的那一次之外,這是 人生中第二次感受到的切膚之痛。。。
看著紀婷嫣那深邃的瞳孔,易南生的眼淚流了下來,他突然覺得眼前的這個女人是那麽的熟悉。。。
“我是不是曾經認識你的??爲什麽我的心會那麽的痛??” 他癡癡的問紀婷嫣。。
“因爲我們是血脈相連的。。。” 紀婷嫣也癡癡的回答他。。
“血脈相連??” 易南生一臉不解,紀婷嫣的話語似乎隱藏著些什麽。。。
“你遲早會明白的。。縂有一天。。你會的。。”
“我怎麽可能會啊?!!!!” 易南生的情緒已到達臨界點,甚至已開始有點歇斯底裏。。
但無論他怎麽去問,紀婷嫣卻仍然是不發一語,直到過了差不多半小時之後,她才突然的站了起來。。
“我得回家了。。明天同一個時間再來給你送飯。。” 紀婷嫣以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向他告別。。
他也沒再説什麽,他只是默默的目送了她的離開,在這種充滿了疑問的氣氛下,他們相對無言。。
直到紀婷嫣離開了數小時之後,易南生還是搞不清楚她的形容到底意味這什麽,但他卻幾乎沒有任何一絲想要辯駁的意思,也許在他心靈深處,他早就已經認定了自己和紀婷嫣確實是有宿命存在的。。
“但那又會是怎麽樣的宿命呢??”
他一面想著,一面感覺心如刀割,但終究他也只是個人,是人就會敵不過疲倦。。
迷迷糊糊之中,他最後還是睡著了。。
等到他醒來的時候,門外也早已是晨光高照。。。
“今天無論如何都得把事情搞清楚。。”
那是易南生一大早第一句跟自己說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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