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的風吹到那兒都是黏呼呼的熱，到了端午時節，本來就濕熱的空氣，則是變得更越發沈悶。

三年前的五月正午時分，當我乘坐到新加坡去的列車緩緩到達這個名叫“彼咯Bekok”的柔佛小站時，盡管車廂裏沈悶依舊，但顧忌著外頭的炎毒日頭，卻也仍然沒有人願意下車換換空氣。我的目光透過厚厚的車窗疲憊地打量著外面，看起來，這似乎是一個很人流不多的小城車站。

“列車在此停站五分鍾。”。。一陣女聲廣播悄然響起。。

“斯！”車剛停穩，我對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利落地打開了車門。也許實在是不能忍受車廂裏的空氣渾濁，他居然將頭伸出了門外，風卷著細塵肆無忌憚地吹了進來，我不由得豎了豎衣領。

“阿蓮！阿蓮！”他忽然大喊。我被他嚇了一跳。周圍的乘客也都驚奇地看著他。

很快，一個婦人氣喘呼呼地跑過來，在車門外站定，她四十歲左右的樣子，皮膚白皙，但是是健康的白紅色，微微有些發福，不過還是可以清晰的推測出她年輕時的娟秀。

兩人一時間居然沒說話。男人似乎有一點兒不太看她。他下意識地把臉轉向車廂，愣了一愣，方才又轉過去：“今天放假嗎？外面日頭安款艷日（外面太陽那麽炎熱），你就別來了嘛。。”

“袂曉緊啦（沒關係的），今天頭家（老闆）出去應酬了，我請了假，三點就得回去。”女人說。

“出糧了沒？”

“還沒，不過厝裏（家裏）的現金也夠用了。銀行戶頭還有二十多千，平日也花不著多少錢。”

女人接著問：“你呢,算起來已經待在吉隆坡兩個禮拜了，新馬兩地跑，錢還夠開嗎？（錢還夠用嗎）”

“沒多少，比你多一點。。始終是賺新幣嘛。。。”男人淡淡的說。

從他的西裝透露出的信息，他的服裝打扮顯然不是婦人所能比的。但他卻是那麽含糊著，似乎比她時髦對他而言是一種難堪的羞愧。

“舊時陣（以前）住我們隔壁那個劉宏發馬大都畢業了，二十多嵗就已經是吉隆坡一家大銀行的主管。。這團仔細細漢那陣時看伊慜慜的，大漢了可真本事啊(這孩子小時候看他還不太聰明，長大了可真本事啊）。。。。”女人漫無目的的說著

“他今年也給你寄生日卡，就放在家裏，等你回去再看。”

男人點點頭。

“我們查某仔（女兒）念小學的時候那個老校工舊年（去年）去了。原因是心臟病，今年伊（他）老婆也去了，原因也是心臟病，你說多巧。。。”

男人垂下眼眸，沈默著。他一個個地剝著手中的荔枝，但是一顆也不吃。

“你是搭德士（計程車）來的嗎？”男人終于問。

“是啊，還開了（花了）我九塊錢。”女人笑道，“端午了，想給你和女兒包一點粽子吃，可是家裏的煤氣爐火不夠旺。好不容易煮熟了，我死趕快趕，還是差點兒遲了。。。”

話説完。。一袋熱氣騰騰的粽子遞了上來。袋子還滴著水。然而男人卻毫不猶豫地吧它放在了大概是名牌的西裝褲子上，這仿佛昭示著他老婆的重要性。。

五分鐘一瞬間就過去了。。開車的信號終于響起。。。

“回去的路上，你自己小心。”男人仍舊是淡淡的語氣。

“你也自己小心。”女人看起來有點不捨。

“我無代志啦（我沒事的），火車最安全了。”男人笑道。這是他第一次笑。他從車門遞出一大袋剝好的荔枝。女人蹬著腳尖接過去，眼圈紅了。

隨著梟煙升起，火車慢慢的往前移動。。

女人轉身往回走，依稀還能看見她不停的用袖子去擦眼睛。。。車上的男人沒哭。他剝開一個粽子，打開裹在外面的糯米，圓圓的冬菇像一枚雨傘，一滴淚，終于落在粽子上。。。。

這是我親眼目睹一場幾十年的愛情婚姻在五分鍾之內的完整匯演。從開始到結束，沒有一句多餘和精彩的對白，沒有一聲像“寶貝”這種熱情的問候，甚至沒有一點像樣的情侶交錯，那不是我們習慣想象和平常能在電視電影裏看得見的那一套。。但這絕對是最真情留漏的，幾十年來一起走過的風風雨雨，到了今時今日，都已經是老夫老妻了，與對方之間的情意，只要彼此相對一眼。。

其實就已盡在不言中。。。。。